挥刀自宫与爱情----李孟潮

  晨8:45，我正坐在49路公共汽车靠窗的座位上，看着雨丝。一个穿白色雨衣的女子从对面过来，骑着自行车，雨衣迎风飘摆。

　　忽然之间，我被打动了。按照一位精神分析师的说法，精神分析就产生于这么一个“打动”的时刻。没有人知道这个场景中究竟是什么因素打动了坐在车窗旁的那个我。这是一个无意识和2007年8月13日8：45相遇的时刻。它们的相遇造成“我”一阵思绪的飘忽，一个心悸的瞬间，一股无明的感动和一个反思的姿态。

　　令狐冲和东方不败的痛苦和快乐也在于此，他们一生中也有无数次被打动和被感动的时刻。而这些时刻匆匆而过，并没有在他们心中得到停留、观看和觉察，并对这些情绪产生领悟，而是马上“行动化”，变成学习、爱情、习武的动力，追求成功的动力以及那无所不在的挥刀自宫的动力。

　　电影《东方不败》中，令狐冲和东方不败居然相知相爱了。这个情节如此贴切地反映了《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的无意识，不禁令人拍案叫绝。东方不败是个痴情的人。这和令孤冲一模一样。他痴情于武功，不断追求陈安之鼓吹的那种成功，而且达到巅峰。

　　男人成功的代价似乎必然是爱情。所有练习《葵花宝典》的人无一例外。这真具有讽刺意味。为何成功最后成了爱情的敌人？东方不败与令孤冲的爱情对这个问题给出了旗帜鲜明的答案。

　　男人追求成功的确是为了爱情。不过不是为了女人的爱情，而是男人的爱情。所有追求成功的男人都如东方不败一样在苦苦寻觅“别人”的尊重、倾慕、欣赏和爱恋。而这个“别人”无论是在拉康式精神分析还是在世俗意义上，都是指—“男人”。

　　实际上你爱上的“别人”就是童年期父母在你内心沉淀下的一个影像，你把这个影像投射到万千众生，就形成了无数别人。如果你的父母对你不够关爱，对你很功利，需要你不断努力获得成就才能保证自己做人的价值被他们认可，长大后你就会对成就上瘾，变成东方不败。如果你生存在一个崇尚功利和成就的文化中，那么东方不败就会不断地产生。

　　一个追求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一个追求不受任何人控制的人。这个人叫作东方不败。一个追求退出江湖的人也正在追求不受任何人际关系的控制，他就是令狐冲。东方不败是令狐冲的理想。但是东方不败让令狐冲爱慕、向往之处在于，东方不败能够挥刀自宫。令狐冲却无法慧剑斩情丝。早在令狐冲和东方不败见面之前，令狐冲就无数次地听到过这个名字。每次这个名字都会让他战栗和颤抖，也就是说，每次他都被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打动”。而每次战栗、每个恐惧、每种情绪的后面都隐藏着很多的欲望。令狐冲没有花时间—也许他也不愿意花时间—来考虑内心潜伏着的对东方不败的欲望是什么。这些欲望推动着他向前，一直把他推到黑木崖，推到东方不败的面前。

   令狐冲爱着东方不败，就像他爱着师傅岳不群、师妹岳灵珊、女魔头任盈盈，爱着江湖义气和儒家伦理一样，但他却以为自己讨厌他们想要离开他们。而东方不败，一直以为自己要号令天下，以为自己要成功，但实际上他渴望着的是爱情。

　　沉醉于武功的东方不败就是沉醉于爱情和人际关系的令狐冲的无意识。东方不败的性格形成是由于个人价值没有得到父母无条件接纳的结果。在东方不败变成男女合一的人后，他才真正摆脱对父母的依赖。这种摆脱对别人依赖的方式和《香水》里的格雷布耶如出一辙。但是东方不败显然没有格雷布耶那么自恋，所以他成了一个同性恋者。他会爱上令狐冲，因为令狐冲和他一样—既深深认同一个理想化的隐士又深深爱着江湖的一切。他们俩共同的爱情悲剧就在于没有分辨清楚：认同一个人和爱一个人是不同的。在前者，你是想要变成某人，而在后者，你是想要为某人付出他/她愿意让你付出的某些东西。

转载《心理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