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丽娟：人人都是“情感病毒”的携带者

伴侣关系与为人父母，这两件事情对多数人的意义，等于活着的意义。如果可以提前学习，如何与伴侣相处，如何为人父母，人们一定会少受些心灵之苦。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块情感体验的发源地，快乐和痛苦的种子都在这里。对人生感到舒服还是困苦，取决于这两颗种子的生长状况。

这两颗种子遇到伴侣关系这样的土壤，会急速生长，一方的长势会决定人们对关系的感受是好还是坏，或者不好也不好，或者有好也有坏。

在自由选择的背景下，我们不会选择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做伴侣。即使是极端情况，一个妻子选择的丈夫是虐妻狂魔，也是妻子无意识里在外部找到了自己内部的虐待性客体。

更多时候，我们会手动改造一个人。把伴侣改造成一个令我们痛苦的人或者改造成一个令我们舒服的人。很多人不会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并且会反对说，绝不可能把伴侣改造成让自己痛苦的人。

但是，很多人在婚姻中的痛苦感，是真实存在的。痛苦是如何来的？如果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多数人都会以“因为ta……做了什么或者是什么样的”开启对痛苦的挖掘。这种挖掘到最后，等于在说：我的痛苦是因为对方引起的。转化一下的意思是，我找了一个令我非常不痛快的人。如果是这样的，那么让自己不痛苦的方式，就只有一个：换人。

但很多人心里会说我不换。这就很有意思了，为什么一个让你有诸多难受的人，你不舍得换掉。这有两种理解，一种是想等待对方变好，让自己从痛苦中离开，进入到快乐。在这种情况里，一方非常依赖于外界满足自己，放弃了自我满足的成长性功能。第二种理解是，潜意识知道，是伴侣激发了自己的痛苦，而并不总是伴侣把痛苦扔给自己。第一种和第二种的区别在，前者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病毒是对方带给自己的。后者意识到，自己本身也携带了病毒。

而这个病毒，就是每个人在生命初期，感知外界和养育者时的情感印痕。作为新生命体，恐惧、焦虑、被害、挫折、愤怒这些情感是不可避免的，已经成为“病毒”，人人都是携带者。在人类的进化中，也会建立起天然的防御系统，让人即使带着“病毒”，也能存活和成长。

一般的人际关系，情感的病毒不容易突破免疫系统。而伴侣关系中，免疫的监视瘫痪，病毒大量繁殖着。如果一个人在伴侣关系中，长期感到痛苦大于舒服，就会是受伤的心理状态。这种受伤的心理状态，更倾向感知病毒是外来物，是伴侣带给自己的，并相信，如果伴侣改变，自己就不会被病毒侵袭。然而，这不是真相，如果以这种视角看待伴侣关系，不会对关系和自己有帮助。

如实看待伴侣关系，丰富和扩展对婚姻的认识，可以支持真实的婚姻关系的发展。思想不同步、情感无法交流、认知和行动不能同频，这些岂止发生在人和人、伴侣和伴侣之间，也会发生自己与自己的关系中，这是真实和现实的，不存在好与不好。

两个不同的人，在一起生活，三观合当然会顺利很多，三观不合的可能性也很大，重要的是，这种紧密的关系里，有没有空间能容纳两个人不同步、有些问题是无解和待定的，甚至有些时候彼此无法达成理解、存在情感上无法靠近的距离感。

对完美婚姻的追求，是执着和僵化的。这与渴求完美的父母没有不同。能够咀嚼与消化伴侣关系中不如人意或者艰涩之处，意味着放下对“完美”的执着，接受真实的自己和伴侣，接受真实的关系。我们太渴望好的伴侣关系，因为它可以滋养我们的心灵，让我们感到被抱持和容纳。在关系不怎么好，或者有些糟糕的时候，我们很想把这些坏的感受吐出来，不能也不愿抱持住必然会存在的糟糕状态，从坏向好的转化就永远不可能发生。关系迟早会被耗竭而亡。

一位朋友离婚后，意识到，如果在关系出现危机迹象的时候，能够及时调试免疫系统和病毒的相互作用，也许不会采取破坏性的行为，以此吐出在关系中感受到的糟糕情绪。如果能耐受和尝试抱持住不好的关系体验，消化和处理这些体验，也许能修复坏的部分，甚至向好的部分转化。那么关系也就不会死亡。关系的死亡，对每个身在关系中的人，都有创伤性，也有漫长的哀悼需要完成，甚至会对双方家族的无意识产生负面影响。

这并不是说我提倡的是不离婚。有些离婚背后是成长的动力，有些离婚背后是毁灭的动力，有些离婚背后是内疚的动力。有些婚姻持续是共生的动力，有些婚姻持续是受虐与施虐动力。而往往这些不同的动力是混合的。所以，理解婚姻是不容易的，这也提醒我们不要试图简单化的理解婚姻。

婚姻是人生的重要系统，如果能不断更新对它的认识，对我们操作这个系统会很有帮助。人都有进入简单化理解的习惯，唯有痛苦的出现，指引我们不得不作出更复杂的思考和理解。婚姻中的痛感，是启示的声音，向我们揭示了，对于婚姻，还有很多无名之路需要认得。

当两个人对婚姻的感受不再以对方是否能满足自己为原点，关系的意义也就摆脱了比较原始的动力的干扰，向着平等独立的两个人一起存在着的位置移动着。

来源：曾奇峰工作室

作者：付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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